番茄也要雨打才漂亮结实,一世人,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罢 | 勾食 一席第896位讲者
勾食,漫画作者。
人执迷的一切将决定自己的命运,人一生只能拍一部电影,只能写一本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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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,我叫勾食,是一名独立漫画作者。
我是从小就开始学画画的,还是个美术课代表。小学的时候我们每周需要分小组完成一份手抄报,班上最坏的几个同学总是要挟着要和我一组。
他们在一旁玩,让我一个人画。不过也因为这样,我和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好。
于是,他们邀请我去看他们打群架,我画了一张示意图。
两个单车骑手,身后各站一个人,手上拿着U型锁。他们会像欧洲骑士那样对决,谁先怂先倒地,谁就输了。他们这样打架是可以玩命的,而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。
很久以后我看了侯孝贤导演的《童年往事》,里面有一幕是这样的:母亲去世了,五个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整理遗物。他们只发现了两个薄薄的小本子,一本是母亲的账本,上面写着欠了谁谁谁家多少钱。
另一本是过世父亲的自传,写着他们当初来台湾买的都是竹子做的便宜家具,为的是以后回大陆时可以扔掉。只是他没有想到,自己的后代在这里落地生根了。
▲ 电影《童年往事》剧照
那时我才知道,原来故事是可以讲得这么闷的,镜头是可以对准普通人的平凡生活的。
我也想要拍电影,想拍我出生的那个南方小镇,那个闷闷的、我成长的街道,我的少年时代。但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完成,所以漫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电影。
现在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漫画《海绵里的青春》。
很多外地人来建了厂,就在农田旁边,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,只有一些零星的住户。
在这里出生长大的阿伟和他的伙伴,整天无所事事地游荡在这个小镇上。
左边这个是阿伟,右边的我们姑且称他为好朋友。他们拦下了一个迟到的中学生,抢了他的漫画书,还有夹在里面的零花钱。
这是我小时候看的《龙珠》漫画,因为我被这样抢过,所以就画了下来。
然后他们跑去士多店买烟。
一个负责买烟,一个负责偷东西。但他们还是觉得很无聊,就去机厅玩游戏了。
他们玩的是PS2的龙珠游戏。
玩到太阳下山,他们先回家吃饭了,约了晚上再见。
回到家,饭菜都凉了,罩了起来。母亲问阿伟,有没有去上补习班,加把劲,争取明年考上去。
从母亲的话我们可以猜出阿伟是个复读生。他应该是逃学了,还和别人打了一架,耳朵上包了纱布,眉毛也被划了一道。
阿伟没有回应母亲,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,拿一本书塞到书包里就出门了,这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。
母亲则在一旁拜菩萨,求菩萨保佑阿伟要生生性性懂事一点。
夜晚,阿伟和好朋友又碰面了,他们喜欢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。
他们撬开摩托车的车箱偷东西,没偷到什么,又转场了。
这是个塑料棚搭的台球室,一群混混聚在这里。
阿伟撬开了混混的摩托,里面好像有一把枪和一些钱。
他们被发现了,赶紧跑,坐上摩托就走。
看得出来他们挺有经验,点着陀螺烟花,丢过去就跑路了。
陀螺烟花点着了以后,扔到空中会转来转去,很晃眼。
混混没有追上他们,他们偷到了那把枪,是一把钢珠枪。
回南天的夜,潮湿的夏天,两个人还在河边撒了一泡尿。
回到了好朋友的出租屋里,两个人都累了。
喝了酒,很无聊,于是阿伟从那本《罪与罚》里掏出一张光碟。两个人一起看片,看的是香港的三级片《蜜桃成熟时》,夜晚就这样过去了。
阿伟还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是梁朝伟。
隔天两人在一个鱼塘用钢珠枪打鱼,打到的鱼拿去做烧烤,这个烧烤摊就是我小时候的家。
那些混混找到了他们,双方干起架来了,阿伟情急之下掏出了那把枪。
“嘣”,阿伟开枪了。
他打中了一个人,也不知道死了没有。角落里还有个小孩子,吓尿了。他们听到了“嘀嘟嘀嘟”的警车声音,两个人赶紧跑。
飞机划过了夜空。好朋友觉得很刺激,阿伟却害怕了起来,他担心出人命了。
好朋友说,我们是正当防卫,黑社会又怎么样,早就看那些外地人不爽了。
两个人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,怎么办呢?只能走了,去广州吧。
阿伟回家偷了一些钱,到车站等好朋友。他心想,这一次出去一定要出人头地,只要有钱了,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搞不定的。
他等了好久好朋友都没有来,烟头堆了满地。原来,好朋友发生了车祸。
世界在继续飞速地运转,时代已经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。
故事结束了,我想起了贾樟柯导演说过的一句话,大意是说,不能因为整个国家在跑步前进,就忘掉那些被撞倒的人。阿伟和他的好朋友算是被撞倒的人吗?其实我并不知道。
那我为什么要画这个故事呢?因为我就是那个被抢劫的学生,也是那个被吓尿的小孩。而阿伟和好朋友的故事也是我曾经的朋友们的故事,我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。
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,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,我当鬼,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,我就回家吃饭了。后来我才知道他失踪了,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。
于是我画了这样一个故事,叫《烂柯人》。
漫画里的场景是我在玩谷歌地球的时候,看见的一个土耳其小镇。我觉得和我长大的地方很像,于是就把故事设置在了这个场景里。
我去找好朋友阿质玩,我们觉得好无聊,还是玩捉迷藏吧。
我来当鬼,数到了100,我去找他。
但阿质就这样失踪了,他的阿嬷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,没过多久就走掉了。阿质的妈妈说,他是代替我被抓走的。
但我不想把故事讲得太伤感,于是我把它改成阿质回来了,但变成了一个中年人。谷歌地球有一个实时街景地图,可以游览世界各地的风景,阿质就是掉进了那样一个地图里。
我写道:
他从一个点走到另一个点,从小岛漂流入大海,在沙漠中独自看日落,随着迁徙的象群穿越草原,在太阳初升的山巅醒来,熟睡在月光笼罩的森林。他在地球上漫游,也在城市中流浪,迷失了太久太久,等回过神来,已过半生。他想家了。
于是他回来了。我还是那个少年,他认出了我,我却不认得他。
我叫他跟我玩捉迷藏,这一次他来当鬼。
我躲了起来,这一次轮到我消失了。
等回过神来的时候,他手上的斧头已经朽落了,下山之后才知道人世间已经过了一百年。
我把这个故事的概念调转了一下,流逝的不是时间,而是人的青春。
大家不要介意我的画风一直在变,因为我一直尝试画出更“本土化”的漫画。《厨房的窗外》这篇漫画是我第一次用纯方言对白,但是画得很失败,没有人看得出来讲的是什么。
我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故事。从我家厨房的窗户看出去,有一栋很漂亮的房子。
青白的墙,门前有一棵枣树,院子里种满了花。对于我的妈妈而言,窗外的景色就是她每天做饭时观赏的电影屏幕。
吃饭的时候我们在闲聊,他们家门前的枣树下,整天坐着一个老头子,什么也不干。
春天来了,看见他们家门口插着柳条,我妈说,别看他们家不气派,过得倒是很讲究。
夏天到了,老头子的孙女考上了大学,在院子里摆了很多围酒请亲戚。
我妈让我也争气一点,考上大学,让她也风光一下。
后来我勉强考上大学出去读书了,偶尔回家一次,我妈还是不断地跟我八卦他们家的事情。我妈以为他们家的女孩还跟我一样在外面读书,谁知道跟母鸡下蛋一样,一眨眼就抱了个孩子回来。
我妈说,也没有见到她的老公,怕是在外面被人骗了,真是作孽,世事无常。
再后来没多久,枣树下的那个老头走了,我们也搬家了。我去了北方工作,更少回家了。
有一次我忘记了地址,回到了以前的这个家。
那家人好像也搬走了,曾经种满花草的地方堆满了生活垃圾,住着外来的租客。
门前的枣树已经睡死了。
我摘了一颗枣子放进嘴里,是酸的。
这个故事本来是想讲我母亲的,可是叛逆的青少年是永远看不见母亲正脸的,所以我的漫画里基本上只有母亲背影的轮廓,讲从厨房窗外望出去发生在别人家的故事。
我还有很多讲不完的故事,高中的时候我拿着一个本子在班上传递,让同学们写故事。大家都不喜欢上课,写得很起劲。三年下来,我就有了满满的一本故事。
我当时的同桌还在写小说,他写一章,我看一章,写的什么现在全忘了,但我很怀念那样的时光。
我也爱听故事,我会拉着长辈让他们讲,坐在板凳上听七大姑八大姨讲。只要是过去的故事,我都爱听,不管真假。所以我一直在画过去的故事,用我们的方言就叫“讲古仔”,讲过去的事、过去的人。
我喜欢汪曾祺,他说过他对创作的看法:
我以为小说是回忆。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样,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经过反复沉淀,除尽火气,特别是除尽感伤主义,这样才能形成小说。
他写过一篇散文叫《跑警报》,里面讲到日军轰炸西南联大的时候,有一个广东学生每次趁同学们跑警报躲到防空洞里的时候,去厨房煮莲子糖水。日军轰炸完的时候,他的莲子糖水也煮好了。
他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中国人的韧性,他说中国人有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,这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就叫做“不在乎”。为了说明这个“不在乎”,他写了煮糖水的同学的故事。
正是这种对过去的苦难从容而淡然的态度吸引着我,我也秉承着这样理念继续画我的漫画。这是我大姨讲的一个故事,我觉得她讲得跟汪曾祺一样好。
每年端午都有洪水,有一次睡醒推开门,洪水正涌着过来。茫茫大水,爸爸去救人。洪水到了心脏的位置,他救了几家人,把自己家的门板拆下来,拿着竹竿当船撑到山脚下去救人。别人在屋顶站着,爸爸一个人一个人地救,把小孩扛在肩上。救了四家人,当时妈妈还在怀孕,奶奶在跪着求“阿公保佑”。
最后她又补充说道,洪水退了之后会有很多水产可以抓。
她没有说的是,她的爸爸为什么要选择抛弃自己的家人,去救别的几家人。这是一种很微妙的、很难用一句话去概括的情感,不悲不喜,可是听了却让人想哭又想笑。
我爷爷有老年痴呆,但他总想着跑出去买六合彩。有一次他失踪了,被认识的人带了回来,弄得满身都是泥巴。我回到家,看到我爸正在给爷爷洗澡,于是拍了这张照片。
在很久之后,我又画了一个故事《天阴时总想着放晴》。
番茄是一个兼职美术老师,天下着雨,番茄心不在焉的,因为他想回家。
同学们吵着让番茄老师看画,画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都是番茄教的。
孩子们问番茄老师,毕业后还来不来教画画?番茄说,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,有很多想法,可是又怕自己会失败。孩子们都安慰番茄老师。
夜晚下了雨,番茄躺在床上睡不着,他打电话给番茄妈妈说,还是明天回家一趟好了。
第二天,番茄坐着大巴回家了。
番茄妈妈说,番茄爷爷又失踪了,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。
土豆伯伯跑过来说,找到了,找到了,是黑心造纸厂的好心老板找到的。他跑出去买六合彩,掉到了泥巴里面。
番茄爸爸生气地说,给他买的GPS手表,他还懂得摘下来泡到水缸里,自个儿跑出去。
番茄爸爸给番茄爷爷洗澡,他说,阿爸,要听话知道吗?我们都是为你好。番茄爷爷说,晓得了,晓得了。
还是学生的时候,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,总想着快点长大往外跑,到外地去读书工作,不喜欢乡下一成不变的感觉。
这些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现在番茄已经离家足够远了。
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调休,番茄决定回家祭祖,给爷爷奶奶烧了两箱衣服、一辆汽车和一些元宝钱财。番茄爸爸说,够了,剩下的他们自己会买。
一路上番茄爸爸在跟他讨论家乡的开发状况,发展不景气,生意也不好做。他说,就算在小地方,跟不上时代的话也终将被淘汰。
番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爸爸,他们聊起了过去的事情,说到爷爷16岁刚结婚就去参加朝鲜战争,当空军后勤兵,就是个修飞机的。他怕死,一听到警报声总是早早地躲到防空洞里,说是要留着小命和奶奶团聚。
这张照片是爷爷参加朝鲜战争前拍的全家福,但里头没有奶奶,因为家人们都看不起她。
虽然番茄知道了这些故事,但仍然感到迷茫,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。他和爸爸妈妈告别,要回去上班了。
他想起了番茄爷爷说的话,好日子坏日子不照样要过,番茄也要雨打才更加漂亮结实。一世人,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罢。
我和爷爷奶奶其实有很多矛盾,我和我的父母也有很多矛盾,我父母和他们的父母也有很多矛盾。
但当他们老了,老得没有办法下床的时候,没有办法争执的时候,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奶奶的腿不行了,坐在轮椅上。
我问起她的童年往事,她边哭边谈,说莫再想了,莫再想了。
我把她说的,用水墨画成了故事,因为它对我来说太过遥远,太过朦胧了。《故事的故事》,这是我奶奶的自述。
我是1936年在香港九龙出生的,阿爸经商,我小时候生活条件很好的。1941年,日本攻打香港,百姓仓惶逃难,阿爸说他在大陆也有门路。
情势混乱,阿妈牵着我上船,却同阿爸走散了。
我们躲在难民船里。
我想去找阿爸。
走到甲板上,碰巧日军扔炸弹过来,没把我们炸死。
我看见了一片火海,香港沦陷了,日军还要炸难民船,火烧得比香港的夜景还要亮。
阿妈整夜地安慰我,但我知道阿爸是九死一生,我们已经无依无靠了。
天光了,大雾,船靠了岸。
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活了下来,上了岸,也不知道往哪里去,尸殍遍地。
有人哭喊道,我们只是从一个沦陷区到了另一个沦陷区。
我们沿着山路走。
阿妈不停地咳,咳了很多血。乡里见我们是体面人,说还可以寻个好人家。我那时好懂事了,跟阿妈说,没事,我能吃得苦。
就这样,我做了小地主家的新妇仔(童养媳)。两年后,阿妈因为肺痨死了。我一个人,这一世人也走过了。
还在读大学的时候,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我是寺庙里的一尊佛像。奶奶正在教我怎么摆文殊菩萨的姿势,我把这个梦记了下来。
两天后,奶奶走了。我赶回家里奔丧,跟父亲说了这个梦,父亲哭了,我是第一次见他哭。他说,是吗,那就好那就好,奶奶成佛了。
走进这个破烂的小房子,我和父亲是回来扫墓的。
我们先是焚香祭祖,我问父亲,小地主是不是就是爷爷?父亲说不知道,只知道他们刚结婚不久,爷爷就去打韩战了。
最后我们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前,
父亲跟我聊起了一些有的没的,我们都不了解对方的生活和想法。
我鼓起了勇气,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抽了烟。他问我,什么时候开始抽的?我说,老早了。他说,你妈知道吗?我说,知道了也管不了我。他说,我都戒好久了,今天就陪你抽一支吧。
他说,以前的时候,人人都想离开这个村子,最后谁也逃不出这土地。现在山脚下正在修水坝,以后想回来反而回不来了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,随便敷衍了几句。
我问他,奶奶叫什么名字?奶奶的名字叫观莲,“观音”的“观”,“莲花”的“莲”。他问,怎么了,你想画奶奶的故事吗?
我说,不,我想画一个关于你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讲完了,其实我也有画关于我父亲的故事,也是在右上角这个小房子里的故事。始终画得不满意,便暂停了。
有一个希腊导演叫安哲罗普洛斯,他拍一个咖啡馆拍了三十多年,几乎他的每一部电影里都有这个咖啡馆。
▲ 西奥·安哲罗普洛斯 Theodoros Angelopoulos (1935-2012)
他拍的电影也几乎都在讲着同样的故事,一个像奥德修斯那样的人,不断地在寻找想回却回不去的故乡。
▲ 电影《塞瑟岛之旅》剧照
他说,人执迷的一切将决定自己的命运,人一生只能拍一部电影,只能写一本书。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执着于画一些不断重复的故事的原因吧。
再来聊一聊我到底想要画什么样的故事,给大家看一个我拍的小视频。
前阵子我回广州,住在朋友家,在城中村。回南天下了很久的雨,好不容易出太阳了,很多人把衣服挂成一排晒在铁丝网上。旁边有人在打羽毛球,有学生和上班族从地铁口出来。
还有一个男人骑着共享单车搬家,路边有两个人穿着丧服在朝着马路祭奠,也许前不久这里发生了车祸。
就是这样一个环境,镜头一扫过来,每个人都在认真生活。我们每个人的周遭都在发生着故事,逃不开的,生活不在别处。
我想画的也就是这些人的故事,最后跟大家分享一个我前几天画的漫画《温白开》。
五年级的时候我住在美术老师陈国安家里,班主任请产假了,他代班主任去做家访,把我也带上了。
我们先去了永远考第一名的邱皓轩家里,原来他家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,他特别懂事。
然后我们去了班长叶凯欣的家,他们一家人热情地招待了我们,不断地给我们倒白开水。接下来是胡霭琳的家,她们家装修很好,很有文化的感觉。但因为我抢了她的第三名,她很不高兴。
邱伟莹的家里有个小花园,她带我到那里玩耍。傻鸭的爸爸说读完下学期就不让傻鸭读了,因为他的脑子烧坏了,还总是影响大家上课。黄俊峰是在课室里吸毒,被警察带走的。
我发现虽然都是白开水,但每个人的家里都是用不同的杯子装的。Peter仔家里有个吧台,他妈妈用酒杯装了饮料请我喝。胡霭琳家里有很好看的茶杯,邱皓轩的家里没有杯子。我知道我家有很多塑料杯,因为我家是做烧烤摊的。
我跟陈国安老师分享了这个发现,但我们已经喝了太多白开水,不得不停下来在路边撒尿。老师语重心长地说,生活是很具体的。我说,我明白了。
我明白了吗?我朝老师那里偷偷看了一眼,只看到一片漆黑的森林。月亮出来了,只有老师的五羊本田125-A反射着银色的光。
故事讲完了,我再跟大家讲一讲故事之外的故事。
小时候我爸偷了我和我哥的压岁钱,一个人跑到广州去追求自己的梦想。我的妈妈为了养活两个孩子跑到香港打黑工,做一些洗盘子、拖地的脏活重活。
所以才就有了开头那个《出奇蛋》的短片,那时候我还没有看过《玩具总动员》,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说,蛋头先生是全世界最流行的玩具。
▲ 勾食作品《出奇蛋》
后来我妈带着我和哥哥到广州去找爸爸,我们一家人在路边开了一家小烧烤摊,也就是阿伟他们打架的那个烧烤摊。
▲ 勾食和哥哥
这是我的美术老师陈国安,他是一名普通的小学美术老师。
▲ 勾食的美术老师陈国安(左一)
有一次我和我哥在串烧烤用的韭菜,他走到烧烤炉前问我父母,你们想让孩子以后也和你们一样辛苦吗?他们两个挺有画画天赋的,改天来我家学画画吧,不收你们的钱。这就是我创作的原点。
还有很多讲不完的故事,所幸的是我们还有过不完的日子。我在做PPT的时候,跟家里人要了一些老照片,他们一听到我要上一席演讲,拼命地发了一堆美照给我。
最左边这个是我爸,其次是我妈抱着我,地上是我哥,再旁边是一些七大姑八大姨,右边是我的舅舅们。最后一张是我弟弟,他在等着太阳把鸡蛋烤熟。
▲ 勾食的家人们
大家不用记住他们,我放上来只是让他们开心一下,他们不知道我在漫画里画的都是他们的坏话。
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幸运的,小时候的很多朋友虽然没有再联系了,但我也有听说过他们后来的故事。那个在课室里吸毒的小学同学,他也是那个邀请我去看打群架的人,他现在正在做快递。
我想说的是,我们不能简单地去定义这些事情,它们是好事坏事悲剧喜剧。生活是很具体的,故事是一点一点发生的,我所能做的只是把它们一点一点地画下来。
非常感谢一席让我这样的普通人跟大家分享了这么多平凡的故事。我的演讲结束了,谢谢大家,祝大家生活愉快。